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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初夜偷走了的白床单
发布日期:2005-12-23

  1985年,我工作的这家宾馆还叫光华旅舍,有80间客房。房客必须凭有效证件入住,当年的有效证件包括:户口本,单位介绍信,结婚证。没结婚证的不许住双人房,只能住男女分开的客房。

  那一年我19岁,在一楼负责旅客登记的工作。1985年冬天,来住旅舍的多半是出差来京的外地人,或是旅行结婚的小夫妻。他们都带着齐全的证件,我只要记好名字,发给钥匙以及一张公共浴池的洗澡票。旅客们夸我字写得好,有的还亲切地拍拍我的头,叫我小鬼。我也就习惯地以为,来住旅舍的都是大人,直到他们俩走进门来。大概十四五岁年纪,一男一女。他们打量着墙上的收费表,商量半天,决定住双人间。我拉长了脸说:“你们不能住双人间。”两个孩子愣住了,“为什么,我们会付钱的。”

  “你们有结婚证吗?”

  他们双双红了脸,窘迫地站在我面前,我就像任何一个不通情理的大人一样,冷冷地问:“你们家大人呢?”

  深夜十一点,从长春到达北京的62次列车到站,旅客们下了火车,走到前门外大街,就会选择标志最显眼的光华旅舍。他们看来很没有经验,不知道在离这不远的胡同里,密布数十家小旅店,那些小旅店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他们住双人间。

  “你们先等等。”我对他们说。

  忙过旅客入住的高峰期,我回头看男孩已经坐在不远处看书了,书皮上写着一个复姓。女孩陪着他,看得出他们很喜欢彼此。我把他们带到旅舍后院我的宿舍。“先住这儿,明天赶紧买票回家,不然的话,就告诉学校和派出所!”

  他们不情愿地住了下来,却也懂事地对我说谢谢。下夜班回来,我看到结了霜花的玻璃窗里,两个细瘦的身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,灯亮了一夜。

  第二天一早,他们听话地去了火车站,离开了北京。

  1998年,光华旅舍改叫光华宾馆,重新装修,我升为客房部经理。住客登记的事由新来的年轻人负责。一天,我听到一楼大堂有人在争吵,然后,我就看到一对年轻人。因为没有结婚证而被拒绝入住双人间,他们对这种守旧做法十分愤怒,声称要找经理投诉。我让同事把房卡给了他们。时隔13年,我已经快要忘记这两个孩子了。是男孩的名字提醒了我,如果没算错的话,那年他们应该大学毕业。都是成年人了,还有什么不可以做呢。客房门关上,他们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出来,高高兴兴,甜蜜地手拉手。服务员收拾房间时,抱怨他们偷走了一条白床单。旅馆里什么事都有,有些新婚小夫妻会偷走白床单,为了上面初夜的血迹,或者纯粹是觉得好玩。

  2006年,宾馆成了四星级酒店,建了高层大厦。

  作为这里资历最老的员工之一,我目睹了它的兴衰成败,也目睹了这里各色人等的变迁。从前,没有结婚证不可以住双人间,现在,越是华丽的大厦越是藏污纳垢,只要有钱,想怎么住就怎么住。

  初夏,北京下了一场雨,一对人近中年的男女来到酒店。男人仓促地拿出身份证,办理了入住手续后就带着他的女伴进了1403房。房门在不久后打开,走出了恋恋不舍,哭泣的女人。男人送她到宾馆的电梯门口,在闭路监控器里我看到他终于伸出双臂拥抱了她,是那种既依恋又痛苦而无奈的拥抱。然后他轻轻放开手,目送她走进电梯,直到消失。

  是夜,男人也匆匆离开宾馆。

  世间真有这样长久的爱情吗?

  过了一天,一个女人来到一楼前台,要求查询前一天一个姓欧阳的男人是否和一个女人来过这里。她说她是欧阳的妻子。她当然得不到回答。望着她懊恼的背影,我想起另外两张面孔。那是一对少年时私奔的小恋人,一对成年后正大光明的情侣,以及中年时不能见光的情人。长长的20年,我有幸守在这里,迎送他们三次,不知道他们经历了怎样的错过而没有最终成为夫妻,然而,这似乎并不重要了,因为在光华宾馆,一切的悲欢离合,一切的前因后果,都可以以最平常的眼光看待。

  他们在房间里做过什么,或者他们没做什么,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,与旁人并不相干。我记得的只是,在40岁这一年,我才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时间冲淡不了的爱情。